“崔老夫人刚刚失去了儿子,继而又失去了丈夫她苦痛未消,一知崔府从此便式微,二来也明白祖母新寡不易,于是想要她回裴家去。”
崔时雨哽咽一声。
“但她不愿。”
崔时雨苦笑起来,“祖母幼时许我离经叛道,但我实在不是那样的性子。”
“她说女子不应该永远被困于高墙大院之下,叫我不要看《女训》《女诫》,说里面全是骗人的东西。”
“但若事实真是如此,她怎么还在哪里呢?”
——
崔时雨的母亲是烟雨朦胧地出身的娇女。不过那年,她与前来慰问百姓的崔氏子一见钟情,怎么着也要嫁过去。
母亲眼睛哭得红肿,说将军妻子难做,常常是见了一面少一面,然她不听。
“母亲。”谢姑娘看着母亲,盈了柔情的美目中是同往日不同的叛逆。她见母亲无奈叹气,语气同幼时撒娇时一模一样。
“我若爱上一人,能见一面也是好的呀”
“岁岁常相见实在难得,”她道,“我不愿说我只求一瞬,但我愿意搏一搏。”
最后她输了。至少在崔时雨看来是这样。
——她与丈夫相守不过三年,生下个女儿之后身子越发不行,然后撒手人寰。
最后丈夫新娶。
有什么意义吗?若她听家里人的话,不作什么叛逆的娇娇小姐。即使是留在那里嫁个书生也好啊,至少不用死的这样早。
“祖母叫我做自己,”这姑娘仰头,“然而我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子。”
“做个循规蹈矩的小姐很好。”她僵硬的去寻自己垂落的发,把它摆到该放的地方去。
“祖母一生为着她与崔将军少年情谊弃了很多东西,怎样也要留在崔府受苦”
“这其中……也包括她真正所爱。”她道。
所爱?
“我并未骗你们,”崔时雨抬起头,“祖母念的就是檀。”
檀玉生。
“她一生受困,只将死了才敢念他几声。”讲到将死几个字,崔时雨后头一哽,许久才将涩意压下。
“我借着祖母伤病引你们来,不过是为解祖母的困。”
或是知道这事情实在难得常人理解,毕竟哪有自家孙女帮着祖母和外男牵魂引魄的。眼前这白衣男子一脚已踏出红尘业障寻觅仙法,却是还愿意踏足这斩不断的凡间缘尘吗?
她这才隐约发现了,自己上一次见齐悠白时,除却对年少一眼惊鸿的羞涩面外,想的竟然是这个吗?
“殿下。”
崔时雨抿直了唇线
,她唤这人,语气已然不再有之前思慕时候的羞恼缠绵意。
“我知道你拜望仙山,法术高明。可能帮我寻一寻那位檀郎君的魂魄?”
“身既不能与之同葬,我只望圆了祖母的愿。”
这怕是她第一次展露己身的离经叛道,于是只干着嗓子,嘶哑的询问。
“你可否帮我这个忙呢?”
——
“你如何知道老夫人真正喜欢的人是檀玉生?”青丝不由得问道。
崔时雨眼眶未干,被扶在一边勉强饮了一口茶水才堪堪把胸中闷气压下。听青丝这一问,她便勉强笑起来。
“既是我有求于你们,那自然是半分不敢隐瞒了。”
——
崔老夫人很喜欢写信。有时是写给她远在天涯的知交好友,有时是走几步路就到了的春城邻家,她也要写信。
“为什么不亲自去拜访呢?”崔时雨不懂,便倚在她身侧问她。
然这老夫人摇头晃脑,“有些人见了面便要吵架。”
她摸摸孙女的头,眼神却是带着笑意的。“写信多好呀,寄出了便是寄出了,只需等着他收到就是。”
直到后来她腿脚不怎么好了,拄了年少时不屑一顾的拐杖,连见一面温和不会吵架的友人都难得了。
裴夫人年少时也算是春城一带有名的旁人不敢惹的姑娘,年老了却连家门都不怎么想出去。